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碾玉成塵(十二)

關燈
碾玉成塵(十二)

不覺臨近晚飯時候,炎天暑熱,玉蟬聒耳,院中的粗希墁地轉曬得滾燙,妙真走到這裏來,身上已出了些粘膩的汗。甫入房中便嗅到一股隱隱藥的苦香,給濃郁的沈香力壓著。

從罩屏鏤空的不規則的孔裏望進去,鹿瑛就坐在榻上出神,炕桌上照例放著只三足玉爐,蓋上的幾個細孔被熏得發了黃,仍然冒著裊裊的香煙。鹿瑛吃藥吃習慣了,自己不覺得,可人家一挨近就能聞到她身上隱隱的藥味,少不得多嘴要問:“唷,你病了?怎麽吃藥啊?”

其實明知道她是因為久不生育的才吃藥,偏要問出來,喜歡看她臉上細微的尷尬和難堪。

妙真在罩屏外看她發呆,自己也看得發了呆,有一段倏遠倏近的距離。隔一會才拿著幾塊料子的碎片踅入罩屏。

鹿瑛目光一跳,忙起身,“姐,怎麽過來了?”

妙真拂裙坐下,把幾塊帕子大小的緞子放在炕桌上,“你前日不是拿了布樣子叫我選麽?我選了這四樣。”

“叫花信拿來給我就是了,這樣大熱的天,你做什麽還要親自跑一趟?”

“我也是出來走走。”

鹿瑛笑著看那四片綢緞樣子,“我心裏也覺得這四樣好看,往後做四季衣裳都做得。一會我拿去給太太,太太說下的,姐選中的料子,每樣要織造坊裏拿出十五匹來一起帶去,用擔子挑著,又好看又風光。”

妙真抿唇笑著,沒說好也沒說不好,也把眼角掃在那繚亂的妝花錦上。

蟬還是叫,撕心裂肺的,從窗紗裏拼死擠進來,闐滿這一段短暫的沈默。鹿瑛驀地有些心慌,是因為良恭今日找來了?不全然是,他只不過是把她心裏的慌張往上堆了堆。實際上她面對妙真時的心慌不定,早從幾年前就開始了。她和其他人一樣,也打著妙真的主意,可不一樣的地方是她和妙真是親姊妹,這一層關系,使她心裏並沒有他們那樣一份坦然。

她盼著妙真趕緊走,既說完了事情,為什麽還在對過坐著不走?她只好幹巴巴地微笑,“姐要出閣了,為什麽不大高興的樣子?”

問完這話她就後悔了,簡直明知故問。

幸虧妙真是答非所問,“嫁人也沒什麽好,從前娘總說‘姑娘家總是要嫁人的’,好像人活來活去,都是一個結果。這一樣的結果裏頭,因由又個個都不一樣。不過結果也一樣得各有不同,去年我在昆山看見白池,你不曉得,她從前那樣瘦,吃什麽山珍海味都吃不肥的人,居然胖了一大圈,要是站到你跟前來,你一定認不出她。”

鹿瑛情願以為她是閑談,但一脈同根的姊妹,怎麽會沒有感覺?她知道她這些閑話底下,一定是藏著根刺。

妙真把下巴低一下,又仿佛有些擡不起似的,無力地歪著擡起來睇住鹿瑛,“我也快要認不得你了。”隔一會,她自己苦笑了一下,“等我嫁了人,過不久大概你也要認不得我了。趁此刻,我們姊妹都還有幾分從前的模樣,多看一眼彼此。”

鹿瑛的笑凍在嘴唇上,說不出話來。她曉得她這個姐姐並不那麽蠢,只是人們喜歡把善良理解成一種愚蠢,因為可以顯示自己的刻毒是一種精明。

過一會,妙真走了出去,走到空曠的場院中,太陽還是猛烈,刺得人皮膚點點的疼痛。橘色的蜻蜓成群地低飛著,地上落滿跳動的影,一點一點的,天上地下統統結成一張倉惶的網。然而她此刻站在網中,心情格外的平靜。過去那些年的流離顛簸,仿佛一場逃亡。她逃不動了,準備掉回身,面對窮追猛打的生活,隨便它要把她變作什麽模樣。

“姐!”

鹿瑛倏地追了出來,手把門框攥緊了。

“什麽?”妙真回頭看她,太陽直晃眼睛,不能看清鹿瑛臉上糾葛成痛苦的表情。她又問:“你還有事?”

然而鹿瑛又把手松開,垂下來,交握在腹前,蒼涼地微笑著,“沒什麽,太陽大,你留神點,不要中暑了。”

妙真冷淡地應了聲,鹿瑛想起來再去望她的時候,她早沒了影。

鹿瑛只得低著頭走進屋裏去,眼睛在太陽底下看得久了,回來覺得屋裏的光線更黯了些。她坐回榻上,繼而望著對面長案上供的花瓶出神。花瓶今日是空的,丫頭本來丟掉了裏頭枯敗的月季,正要換別的鮮花插.進去,可闔家上下都因為良恭的突然到來驚慌了一陣,把這點小事忘了。

她盯著空空的花瓶,想到它裏頭必然還有半瓶落滿浮塵的水,覺得心裏荒蕪得可怕。良恭來了,鹿瑛從前不大註意到他,此刻卻忽然覺得他有只溫柔的巨大的手,他把它伸出來,將這成團的庸庸碌碌的生活碰了碰。然而它自是忙忙碌碌地轉得麻痹,盡管轉得沒意義,也停不下來。反倒因為受了這刺激,轉得愈發快。

寇立那麽個閑懶的人,這一日也轉得跟個慌腳雞似的,急著趕到傳星府上去告訴。傳星聽後不禁有點發慌,喃喃自問:“他來做什麽?”

答案了然於胸,還不是來找妙真。不過他想不通怎麽會有男人甘願為了個女人千裏奔波?他坐在書案後頭,背後是滿墻的典籍文章。他把背靠到椅背上去,人就淹在那些成堆的功名利祿裏,不屑地笑了下,“這個良恭,是不是沒什麽正經事情可做?成天到晚就為個女人瞎忙。”

寇立在案前踱來踱去,也是個想不明白,所以對於良恭那過分的執著,實在嗤之以鼻,“他能有什麽正經事?又窮又沒本事,不為女人忙還能忙什麽?我看他無非是看重大姐姐那兩萬銀子,想著把大姐姐討回家去,銀子自然也歸了他!”

傳星看了他一眼,把放在案上的手徐徐蜷起來,“妙真曉不曉得他找了來?”

“還不知道,我們家闔家上下都瞞得死死的。可就怕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他要是賴死在湖州不走,遲早要給大姐姐知道。所以我趕忙來和你商議,想個法子把姓良的弄走。”

自從傳星與妙真定下親事,他稱傳星總稱“你”,自以為是親戚朋友,希望通過言語上的不客氣消除彼此天差地別的距離。

傳星煩他這一點,連同寇家整個的殷勤態度都煩得很。不過他涵養實在是好,從不在這些細枝末節上計較。同樣,他自有他的身份責任,覺得這點小事不該是他承擔的責任,便笑著說:“和我商議?舅兄,這仿佛應當是你們寇家的事情吧?倘或妙真已經過了門,生出這些旁枝末節來,自然該我來料理。眼下人還沒過門,自有娘家料理,我倒不好管的。我只等著日子要一個完完整整的妙真。”

寇立聽他推板,煩躁不已,叫他們寇家想法子,想得出什麽法子?那良恭可是夠難纏的。

幸而傳星隔了須臾稍稍指點了一下,“你們家和縣令孔唯成也交好,何不請他幫幫忙。”

自來民不與官鬥,寇立稍作領會,忙趕回家自想了一夜,不得其法,趕著次日早上父兄尚未出門,去和他父兄商量,“傳星的意思,不如定姓良的一個罪名,趕他離開湖州。”

寇老爺笑著把胡須捋一捋,“這倒省事,孔大人那頭好辦,不過打點他些銀子,他沒有不幫忙的道理。”轉頭又“嘖”了聲,犯起愁來,“要定姓良的罪倒容易,難卻難在不知道該定他個什麽罪好,總不能平白把人從棧房內拖出來收押,衙門也要師出有名。”

寇立埋頭苦想,他在正經事上一向不擅長,想得腦袋發暈也不過是個餿主意,“往他棧房內放件貴重東西,就說他偷咱們家的。”

寇老爺連罵也懶得罵他,只橫了他一眼,“你這沒腦子的法子夠罰他多少?噢,人家就長眼睛,由得你把東西無故放在他屋裏?”

“那您說怎麽辦?”

久不發聲的寇淵忽然在旁發了聲,“我看定良恭一個罪名,給大妹妹聽見了,一定不依,倘或鬧死鬧活起來,反不好向歷二爺交代。我聽歷二爺近來的意思,是要寫封信到南京織造去,替咱們家說和說和。可別在這個時候,弄得個賠了夫人又折兵。”

寇立瞥他一眼,“大哥最會辦事,那就不定他什麽罪,由你去勸他,把他勸死心,大家松快。就怕你沒有那麽利索的嘴皮子,良恭那個人,油鹽不進,那年我說要和他合夥做生意他還不幹,不曉得吃了哪裏的秤砣。”

寇淵看也不看他,只向寇老爺笑了一笑,“罪名還是要定,不過要一舉兩得,既治了他的罪,還得讓大妹妹從此對他徹底放下心,安安心心跟著歷二爺去。爹要是放心,這事情交給我來辦。”

他生意做得好,又見他此刻似乎已是胸有成竹,寇老爺自然放心,還懶得去打算,便點頭,“那好,你去辦,早點把人打發了,下個月就到日子了,闔家好高高興興的送妙妙出閣。”

這事情落在寇淵頭上,他說是說一舉兩得,其實打算著要“一箭三雕”,把他胸口紮進去許多年的刺一並拔去。闔家上下都是為了他脆弱的自尊對杜鵑的淫.亂罪行視若無睹,然而卻縱容得這刺在他心裏越紮越深。人家該笑還不是笑他,背地裏掩著嘴笑,眼睛帶著一點同情在他背後看來看去。

他走回房中來,恰好杜鵑在鏡前描眉畫眼,說是要往大齊街上金鋪裏看妙真那枚戒指打得如何了,不過是借機出去幽會張家大爺。他心知肚明,又不能撕破臉得罪朋友。

寇淵盤算著,拽了根凳子坐在她旁邊,目光幽幽地盯著她粉紅色的腮看了一會。待要親上去,杜鵑偏著腦袋躲開了,“兀突突的,發什麽瘋?”

他沒說話,一味地湊上去親她。杜鵑左躲右躲,滿心發煩,正要起身讓開,猝然被他一把拉回來,撳在了妝臺上。案上的妝奩還翻著一片鏡子,她伏在案上,可以從鏡子裏看見自己厭煩的表情以及他白森森的臉上漠然而陰狠的神色。

他的皮膚這兩年越來越白了,杜鵑疑心他是壞了根本的緣故,白得像個女人。她朝鏡中啐了口,“呸,非要裝樣子來折騰人,有什麽真本事?”

寇淵不睬她,一手把她的頭撳下去,一面在後頭搖擺,漫不經心模仿著從前的舉動,然而彼此的衣裳都是整整齊齊的。他仰著面孔閉上眼睛,下手有些狠,把她的臉在案上蹭來蹭去,沒幾下就蹭得她滿臉胭脂狼藉。她脂粉塗得厚,白一塊紅一塊的揉在了一起,像水潑散了墨的美人圖。

杜鵑恨死了,又扳不過他,只等他假裝完了事,她立時起來把一口唾沫啐在他臉上。他抹了一把,翛然地走去榻上靠著。杜鵑重洗了臉,新勻了妝,依舊踩著他的自尊心迤行出去。他斜眼看著她的半截粉色的裙在簾子底下左搖右蕩,覺得勉強維護的體面太沒意思,他的自尊早就在那些唏噓與憐憫中碎了一地,他情願舍下自己的名聲臉面,也要得到一個玉石俱焚的結局。

一不做二不休,馬上叫了小廝進來,吩咐他去外頭配一副迷藥。

那小廝奇道:“大爺要迷藥做什麽?”

寇淵歪在榻上笑,把個小廝笑得稀裏糊塗不得要領。

一會他忽地起身,把臉色一凝,又陰兮兮地笑起來,捏起嗓子唱著往外去了,“和你把領扣松,衣.帶.寬,袖梢兒揾著牙兒苫也,則待你忍耐溫存一晌眠①……”

不一時又端端正正地走去寇立房中,寇立不在家,反正事情都包辦給了寇淵,他又落得個清閑。寇淵與鹿瑛說了幾句。鹿瑛先還驚他來做什麽,後來聽了他的話,半日不得言語。

待他走後,鹿瑛坐在榻上沈吟半晌,想著他的話,覺得手段未免太陰狠了些。良恭若定了個通奸之罪,少不得要給拖到公堂上打一百個板子,還不把人打死了?不過是要趕他走,何必白白折人一條性命。

可轉念又想,妙真要是曉得他和人通奸,也許就能死了那份心,踏踏實實地出閣。何苦裏頭還搭上個杜鵑。她恨著杜鵑也不是一日兩日了,杜鵑那個人,太招搖,凡事一定要拔頭,明中暗中壓了她這些年。

她想著想著一橫心,打發人去請了花信來。

花信來過一趟,又轉回房裏去。妙真正在桌上吃早飯,也喊她吃,因問:“大清早的,鹿瑛叫你去做什麽?”

花信端起碗道:“沒什麽,叫我去看姑娘出閣穿的鞋樣子。曉得姑娘沒意思,什麽都說好,所以才問我。”

妙真輕輕冷笑,“他們比我都上心。”說著就沒了胃口,放下碗往榻上去吃茶。

才吃了兩口,眼見著忽然呼啦啦走進來一幫仆婦,由個管事的婆子領著,抱著件大紅大滾的衣裳進來,說是趕做好的喜服,一定要妙真試試看。

妙真只看了一眼,懶得去試它,放下茶碗說:“晚些再試,我這會才吃了飯,想到園子裏去走走。”

那婆子趕忙攔阻,“先試了再去逛不遲,裁縫等著回話呢,看哪裏不合適好改。”說著,叫三五個丫頭攙著拽著,把妙真硬拉到臥房裏去試衣裳,生怕她往外走撞見良恭。

良恭特地起了個大早走到寇家來,原以為時隔幾年,寇家的下人該不大記得他,誰知門上一說話,兩個小廝不驚不怪,笑嘻嘻引著他往寇夫人房裏去。他留心人家臉上的笑,仿佛是畫了個笑的臉譜在上頭,僵硬又刻意。

他立時感到些不對,留著神到正屋裏,看見寇夫人與鹿瑛兩個人在對著哭。這乍笑乍哭的情景實在吊詭,他心裏狐疑著,在廳上行了個大禮問安。

寇夫人抹了淚叫他起身,“我聽寇立說你昨日到了湖州,是來找妙妙的?到底是怎麽樣,你不是一向跟著伺候妙妙,怎麽反倒到湖州來找她?別的服侍的人呢?”

良恭把在昆山與妙真分散的一節說給二人聽,又道:“鄔家的人說她是到常州去了,我送朋友的屍首回嘉興安葬,耽誤了一程,四月初找到湖州舅老爺家,他們說大姑娘並未回去過,因此我又找到了湖州來。”

鹿瑛握著帕子,把兩邊眼角蘸了蘸,“大姐姐並沒有到湖州來,我們昨天聽見這事情,慌得要不得。大姐姐身上還有病,跟前就帶著個丫頭,兩個女流,無依無靠的,還能到哪裏去呢?”

說著她把兩手一攤,像是向榻上問寇夫人。寇夫人把腳跺了跺,“可不是!我那可憐的兒,既要走,就該走到湖州來,姑父姑媽在這裏,親妹子也在這裏,自然要照顧她一輩子!偏不到這裏來,空自叫人在這裏發急!”

良恭觀她二人面上急得過火,口裏又急著表明妙真不在這裏,心裏有了幾分揣測。也許是妙真故意躲了起來;也或者是他們家是有意隱瞞妙真的下落,大概是知道了他和妙真的事,不肯把妙真下嫁給他。

直問是問不出來的,他便笑了笑,“也許是在嘉興,在嘉興還有幾門遠親,是我急得發昏,忘了朝近處去找。姑太太和二姑娘不要分過擔心,大姑娘雖然有病在身,還是好的時候多。”

鹿瑛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啻啻磕磕地道:“你先回去等幾天,我們打發人到碼頭上去打聽打聽,倘或大姐姐果然來了湖州,一定能打點到些消息。”

良恭只得先告辭,跟著個小廝出去,走到街上來,曬得滿腦袋汗,太陽刺得鼻尖上發疼,東西來往的游人迢遞而去。回頭望那處宅門,忽然覺得那宅子給銅墻鐵壁圍著,他知道妙真就在裏頭,他能聽見她輕快的呼吸從一眾沈悶的聲息裏跳脫出來。

這時候寇家旁邊的巷子忽然跑出來個人,證實了他的猜測。

是花信,跑得氣喘籲籲,怕人看見似的,忙拉了良恭往前走,“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

良恭忙和她回到棧房內,關上門就問:“妙真呢?”

“姑娘就在寇家,他們故意騙你不在,他們要做主把姑娘嫁給歷二爺做三房奶奶!”

良恭話懸嘴邊,又改問:“哪個歷二爺?”

花信把眉頭打個死結,“是鹽道的一位大人。在昆山的時候,我本來打算帶著姑娘回常州舅老爺家,誰知遇見了他,說話才知道,他和寇家原來認得。他恰好要回湖州,就說他可以順道送我們到湖州寇家來。我想橫豎是養病,到舅老爺家或是到姑太太家都是一樣,就帶著姑娘跟他回來了。誰知到了寇家,他想求姑娘為妾,姑老爺和姑太太見他有權有勢,就答應了。這會正打算的熱火朝天的,你又忽然找了來,他們只好故意瞞著你,就怕你壞了這門婚事!”

她一面說,一面想著話裏的漏洞。一回頭,卻碰上良恭冷冰冰的目光,“你為什麽要私自帶著妙真走?”

花信被他看得不自在,向旁邊踱步,“我哪裏做得了這個主?是刺傷你後,姑娘清醒過來一段,哭著喊著叫我帶她走的。你還不知道她?你們兩個,是你為她,她也為你。”

良恭且耐著性子沒搭這話,陡地走到她面前來,“那我問你,嚴癩頭又是怎麽死的?”

問得花信心下發緊,身子僵了半邊,“他是摔死的。”她也不知道自己居然很擅長做戲,眼淚想流就流下來,“我們走那天,他來追,我們兩個在路邊說話。他非要攔著不給我們走,可我答應過姑娘,她說她不想再耽誤你。我沒辦法,我是沒辦法啊!我從小和姑娘長大,老爺太太就是叫我專門伺候她,我這一輩子,只聽她的話。嚴癩頭非攔著不許,我們兩個拉扯了幾回,他是為了救我才跌了下去。”

這番說辭倒與鄔家的小廝如出一轍,良恭暗自甄別著。她自顧自說了會,忽然瞪著淚涔涔的眼睛問:“嚴癩頭呢?”

“我把他送回嘉興埋了。”良恭看著她臉上繚亂的淚痕看一陣,無跡可尋。轉頭又問妙真:“妙真現下是個什麽情形?”

花信暗暗松了口氣,“姑娘早清醒過來了,可寇家不放她走,一定要做成她和歷二爺的親事。本來連你今日找上門去寇家也是瞞著的,是給我早上碰巧在花園子裏看見了。我去告訴姑娘,姑娘叫我來告訴你,明日她想法子到寇家後頭大齊街上那間四方客棧裏去,你先去打點好船,然後到那裏接她。”

良恭把眼皮垂一下,心懷疑惑,“怎麽不直接到這裏來找我?”

“你這裏你只當穩妥啊?只怕你今日去了寇家,姑老爺放心不下,一定要使人來盯著你。我得走了,要是給他們看見,必然就猜到我給你們遞信,還不知要把姑娘怎樣緊看著,明日愈發不好脫身。”

她不給他多問的時機,謊稱怕給寇家的人看見,匆匆忙忙從客棧後門溜了去。

良恭獨在棧房內細想,怎麽都覺得有哪裏不周祥。可妙真就是那樣簡簡單單的頭腦,能拿出什麽良策來?他也只好寧可信其有,無論如何,趁早先去找好船,明日往那四方客棧去看看再說。

①明湯顯祖 《牡丹亭》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